宮中懲罰宮人的刑罰不過就那麽幾種，杖責，罰跪，實在惹了主子不高興了，就拖出去直接亂棍打死也就是了。

宮裏的宮人，到底也只是和桌子板凳沒什麽區別，只是主子用著不順手，便不喜歡了，打幾下就丟了也不是稀奇的事情。

可若是讓主子恨之入骨，那就不是簡簡單單的一頓打罵再來上一刀能解決的了。

人的殘忍程度永遠都是隨著歲月的流逝愈發更上一層樓的，這水牢，便是其中的一種成果。

十幾根數斤重的鐵鏈束住手腳，挖出一個大坑灌上齊腰的水，把人關進去，日久天長，能早幾日瘋了還好，若是一直清醒著，那就是比死還難受的滋味了。

柳雲笙冷眼看著水中被拴著的人，花白的頭發已經掉落了大半，頭皮上不知哪兒來的疤痕還掛著血痂。

“柳書童竟然還能走路，看來老身打的那幾百下藤條打的不夠準吶。”

“看來嬤嬤在這水牢裏過的不錯，還耳聰目明的。”

“呵，柳書童這是嘲笑老身了，老身這眼睛，不是您看著那九王爺親手挖出來的嗎。”

柳雲笙倒吸了一口涼氣，回想起了當初那副血淋淋嗚呼哀嚎的畫面，至今仍然會打一個寒顫。

“嬤嬤糊塗了，墨孑早就不是什麽九王爺了，多虧了嬤嬤和貴妃串通一氣，要不墨孑今日也當不了皇帝。”

“什麽！”嬤嬤不肯相信自己聽到的話，以為柳雲笙是在誆騙她，“一個賤人和侍衛生出來的孽種，怎麽可能輪到他當皇帝！”

“你住口！”柳雲笙拂袖而怒，這個人怎麽到了這裏還在念念不忘汙蔑他的墨孑，“你若是再汙蔑聖上，我就讓你再在這裏呆上一年。”

“汙蔑？哈哈哈哈你還真是對那孽種死心塌地啊柳書童，”嬤嬤笑的前仰後合，鐵鏈被拽的嘩嘩作響，“我告訴你，那天，是我親自把侍衛引到婧貴人房裏的，你是不知道那個賤人被下藥之後有多騷浪哈哈哈哈。”

“你……”柳雲笙不可置信地向後踉蹌了兩步，指尖顫抖著指向水中的人，又開始劇烈的咳嗽，“你住口，你住口……”

“你們有本事就把我在這裏關一輩子！貴妃娘娘，您等著奴婢去九泉之下見您啊！”

柳雲笙逃似的離開了水牢，老太監還等著討賞，竟也跟了出來。

“公子？公子您這是要走了？”

柳雲笙劇烈地喘息了好久，可還是平覆不了胸口傳來的灼熱感，手胡亂地想要扶住什麽東西，卻只扣住了淩亂的磚石墻。

“公子，您還好吧……”

“這個人……不留了……”柳雲笙茫然地盯著灰白的磚石，又過了好久才緩緩開口，塞給老太監一個金錠子，“給她個痛快的……”

這個秘密，不能再存在與這個世上，世人不能知道，墨孑也不能知道，那一瞬間，柳雲笙便決定要把這個秘密帶進自己的墳墓裏。

我已經毀了你一次，絕對不會再有第二次。

絕對不會了。

柳雲笙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走到禦書房的，墨孑還將自己埋在小山般的奏折裏，見到柳雲笙來了，眼裏閃過一絲欣喜，但還是很快地熄滅了。

“來了。”皇帝的語氣依然刻意的冰冷陌生。

“嗯，雲笙來遲了，皇上莫要怪罪。”

雲笙走到桌前，在墨孑的對面坐了下來。

唇角一揚，又是一副絕美的笑靨。

翊軒殿中，還是一片歲月靜好，白灼菜心一顆一顆綠油油的躺在盤子裏冒著熱氣，西湖小蝦仁剛剛出鍋，月兒從水盆中撈出泡好的幹筍利落地改刀切成方方正正的筍片，丟進油鍋裏發出滋啦一聲，再加平菇翻炒幾下，平菇炒筍片便做好了，雲綺在一旁麻利地把菜端起來放在紅木托盤上，送到屏風前的矮桌上去，今日剝菜心剝的久了些，月姐姐也不知怎麽了好像施展不開似的慢，估計大人等的已經餓了。

雲綺果然沒猜錯，程昴已經坐在桌前無聊得開始咬筷子了，見月兒端著菜過來了，忙迎過去接過了月兒手中的托盤。

“夫人吶，怎麽今天做菜做了這麽久。”

程昴咬著筷子眨巴眨巴眼睛，裝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，結果被月兒笑著賞了一記暴栗。

“這衣服太礙事了，”月兒把寬松的水袖擡起來給程昴看，“你看這袖子，一不小心就容易蹭到鍋臺上。”

“是嗎？不過這個真挺好看的。”

“好看吧，雲綺幫我選的呢。”

雲綺在一旁低頭不好意思地笑了，“是月姐姐長得美，衣服就是個陪襯罷了。”

“好看是好看，不過……”程昴這回學了聰明，把後半句話順著筍片咽進了肚子。

“不過什麽？”月兒哪肯放過他，擡手收了程昴的筷子，一雙墨瞳盯著程昴，眼裏滿是壞壞的笑意，“說不說，不說不給你吃了。”

“別啊，就是……”

“就是什麽呀。”

“就是，不太像你了。”

程昴看著月兒眼角那一抹紅色的陰影，柳雲笙的審美和手法的確是極佳的，濃艷的一抹紅色落在月兒濃密的睫毛一側，月兒的眼形本是可愛的圓眼，如此一來顯得纖細嫵媚，更添了幾絲妖艷，美當然是極美的，但是……

這不像月兒，在他身邊被他守護著長大的月兒，不應該是這樣妖艷如狐的，程昴心中的月兒，更像是抱在懷裏的小兔子，幹幹凈凈又軟軟的，總是有一縷清淡的茉莉香，而不是這樣，月兒不是一個需要以色相示人的人，那一抹紅太顯眼，掩去了月兒自己的靈氣。

“是有點不像了，”月兒看程昴的瞳孔中有自己的倒影，就順便照了照，理了理額前的齊劉海，笑著依偎進程昴的懷裏，“不過你喜歡嗎？”

“好看，但是不是很喜歡。”

“不喜歡？”月兒擡起頭，鼻尖輕輕頂了一下程昴的下巴，“按理說，雲笙他應該最懂你們男人喜歡什麽了啊。”

“道理是這個道理，不過啊，”程昴低下頭輕輕吻住月兒粉嫩的唇瓣，“我喜歡你，最喜歡你。”

“切，你這前半句和後半句有什麽聯系嗎？”

“哎呀，被你發現了。”

程昴夾起一只小蝦仁餵給月兒，又輕輕吻了一下，“喏，獎勵。”

在愛情中甜蜜圓滿著的人，怎麽會去想，就算是想也想不明白，這仿佛觸手可得的感情，怎麽就是有人求是不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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